我代TA来看你了：清明的代祭扫者们

“王先生，我代你的妻子来看看你，祝你在天堂过得幸福快乐。”

重庆龙居山陵园里，身穿黑色西装制服的小澧捧着花在墓碑前鞠了一躬。这位王先生不是她的亲人，也不是她的朋友，只能算是一位与她素不相识的“客户”。

“我在这头，墓园在那头”是今年清明的真实写照。为防止群众集中祭扫引发输入性和聚集性疫情，多地发布《关于做好2020年清明节疫情防控和安全祭扫工作的通知》，要求暂停群体性祭扫活动并严格限制入园人数。

对于那些像王先生的妻子一样，无法亲自祭扫的人来说，小澧是他们思念的传递者。正如小澧自己所说，她就是“那枚邮票”。

陌生人的墓碑

小澧从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微信聊天中经常突然“掉线”。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表示，实在太忙了。

临近清明，从事殡葬礼仪服务的她既要在淘宝上担任网店客服，又要亲自去墓园祭扫。在陌生的逝者墓前以规范化的流程代替他人表达悼念之情，用洁白的毛巾擦拭墓碑，再献上果品清酒，点烛上香，恭敬地读完悼辞，深深地鞠三个躬——这就是一个代祭扫者的日常工作。

 

正在工作的代祭扫者

图片来自中新网

祭扫的流程大同小异，却也不是千篇一律，每一项服务都与所付费用划等号。在淘宝上搜索“代祭扫”，不同的商家、不同的服务从35—800不等。在小澧担任客服的淘宝店里，代祭扫业务分为168元、258元、328元三个套餐，此外还有私人订制服务。派几位业务员，上几柱香，供奉几朵菊花、几扎纸钱，甚至反馈给客户几张照片都在套餐里被明码标出。

“每种套餐都有人选择。但是差距也不完全在价钱的高低中。就像那位淘宝里评论最多的客户，很信任我们，并且在祭扫时我们是现场连线的，光清洁墓体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水就换了4次。”

小澧提到的这位客户在评论里大力夸赞了服务的周到和套餐的超值：“还好陵园礼仪部开展了代祭扫服务，弥补了不能在清明给父亲扫墓的遗憾......整个流程他们尽心尽力地去做到最好，作为家属对此真的非常感动！”

其实代客祭扫并不算是一项新兴事物，不论是否将其视为我国古代雇人送葬、替人哭丧服务的延续，仅在近十几年里它已经经历了快速的“兴起——衰落——再兴起”的过程。小澧说：“其实，如果没有碰上今年的疫情，并不会有多少人选择或关注代客祭扫。会选择的大多要么腿脚不便，要么在外地或者国外不能回来。”

2020年，代客祭扫的生意究竟有多火爆？《钱江晚报》的报道中称：据不完全统计，杭州市一家20多人的殡葬礼仪团队，每天接到的代祭扫预约量为50多单。梨视频发布的一条短视频中也提到湖南一家礼仪团队业务量暴涨十倍。清明节墓园实施预约入园，如果不早点下单，即使是专业团队也有可能无法入园。

特殊的行业

去年，一篇报道陵园工作人员代客祭扫并直播给家属的新闻曾在微博上引发热议。有人批评请人代扫是一种偷懒行为，嘲讽“网络出孝子”，“去不了可以不去，代扫还不如不扫”。对这些代祭扫者，有人觉得“很恐怖”，有人表示羡慕——“脑子活络的人真的很会想赚钱的门道啊，我酸了。”其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确实，近几年殡葬服务已成为一个“暴利”行业。小澧团队的服务不算太贵，但许多网络祭奠堂中的虚拟产品可能高达六七百元，甚至超过了该物品在现实中的价格。据统计，殡葬行业毛利率高达87.96%，远高于餐饮业的61.97%与畜牧业的14.57%。

因此，代祭扫的兴起曾被广泛批评是一种“面子逻辑”——丧葬变成了财富、权力的较量的“猎场”，成为生者博取美名的工具。然而今年，由于疫情的阻隔，更多人体会到了“我在这头，墓园在那头”的无奈之情，也对曾被批为“数典忘祖”、“形象工程”的代客祭扫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MC今年25岁，博士在读，受疫情影响不便从天津回到河北扫墓。她在公墓的公众号推送里看到了代客祭扫的服务，果断预定。100元的套餐包括“大红花、拉花、香、蜡、两盘水果、两盘糕点、清理墓位卫生”，只要写清亲人墓位区排号、逝者姓名、联系人电话和所定套餐发送到相关微信号就可完成预定，代扫人员还会发送现场照片跟她确认服务的完成情况。

“我本身对传统烧纸也比较排斥，污染环境，影响市容，还特别容易着火。”MC认为代客祭扫这个行业挺好的，“我觉得，心意到了就够了。但长辈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现在年轻人都比较忙或者在外地的，一般公墓都在城市郊区，比较远，代客祭扫刚好可以帮助这类人进行墓碑清洁等内容。”

她觉得，随着老龄化严重，殡葬行业也许会是下一个火爆的行业。“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和其他行业的从业者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2017年的一项调查中，网友对“代客祭扫”的态度

图片来自简书APP

一直以来，外界对殡葬行业不免抱有偏见。山西太原的孙叔在殡仪馆工作，高中同学聚会他从来不参加，家庭和工作之间的两头奔波就是他生活的全部。长期因为职业受到的不解、嫌弃与歧视让他有了“自知之明”，从不主动靠近别人，也不愿让别人靠近。对“死”的忌讳，将这些人与世界隔离。

但其实，这个行当不是谁都能干。代客祭扫看似只需鞠鞠躬、献献花，轻轻松松就能赚钱，实际首先在体力上就是一个考验。“重庆都是山地，要爬坡上坎，完成一次业务也不轻松。”小澧说。

自身的恐惧、外界的不解、复杂的流程……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殡葬师，他们需要克服的困难有很多。

1997年出生的小澧学的是殡葬专业，她所在团队的成员也大多如此。对于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个“冷门”专业，她说：“可能是头脑一热吧？”当被问到是否满意当时的选择时，她反问，“再过几年你又是否会对现在的选择感到满意？”

“现在还没到我对那时的选择满不满意的时候。人要向前看，遗憾也好，满意也好，都是自己那时最好的选择而已。现在要过好的是当下，以及向前看。”不知小澧是在回答问题还是在告诫自己。

新时代的祭扫革命

 

传统的祭扫在这个时代“翻出了花儿”，现代科技带来的革新远不只代客祭扫。不少墓园的公众号都推出了网络祭扫专区，人们可以在网页上为亲人免费建立一个网络墓碑，挑选自己喜欢的墓碑款式、背景图片和音乐。点击交互按钮，还可以选择“献花”、“点蜡”、“祭酒”、“上香”等仪式，动动手指就可以完成祭扫。

想要在线为烈士“献花”，或是瞻仰名家遗容，也非常容易。人们甚至可以为陌生的人“献花”、“上香”，与逝者结下善缘，点开墓碑上的照片，弹出的生平简介上会显示与其结下善缘的人数。

网络墓碑

图片来自太原市龙山墓园公众号

小澧还介绍了一种独特的纪念方式——骨灰钻石。2006年7月，芝加哥一家纪念品公司通过分离和重组碳原子，形成新结构，将逝者的骨灰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钻石”。

“骨灰钻石”具有真正钻石的坚硬与美丽，逝去的亲人甚至爱宠将由此变得真正“永垂不朽”。但其价格高昂，概念也相对新近，据小澧所说，接受这项服务的人群有限。淘宝上，“骨灰钻石”的搜索结果也较少，仅有的几条多与宠物有关。但这一产业以后会不会如“代祭扫”一样兴起？我们尚不能下定论。

 

骨灰钻石

图片来自念世情

“骨灰钻石”再坚硬，祭扫仪式再隆重，生命的离去都已成为无法更改的事实。也许祭扫只是思念的寄托与生者的慰藉，也许心意能够真正传达到九泉之下，但最重要的，是生者心里有那份牵念。

正如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所有人遗忘。”更换黑白头像也好，敲下一串“R.I.P.”也罢，就算我们能做的只有驻足默哀、闻笛而泣，只要追思永存、心头永忆，死亡就不仅仅是简单的离去。让生命的意义真正得以永恒的，是我们心底的那句——“我还没有忘记。”